高弈坐在随手捡来的几块木板上,周围落了一圈烟蒂。就是这几块烂木头还是要好好擦一擦才能坐下的,他的手一片油黑,不尴不尬地夹着新点上的一支。周围很静,只有蝉嘶鸣的声音,好像在最后的夏天把自己的命叫穿了,叫得透彻。
铁门留了一半。因着这难得的清静,高弈能听到车开过来慢慢停住,听到缓慢而又谨慎的脚步声踩在碎石子上,听到那扇锈得不成样子了的铁门被推开时的不堪重负。
“真亏得你能找到这么个地方。”徐潮生一进来就被呛了一口的灰。他抬头看,这大概是什么废弃的仓库,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一踩就掀起一阵腾起来的雾。里面东西已经搬空了,只留了几台破旧的机床,锈了大半,有的甚至散成了零件,在地上变作一堆。顶很高,上面一半是铁皮盖的屋顶,一半只剩了几根可怜的铁丝,孤零零地绞着。有光从那儿照下来,被那几根铁丝分成均匀的几块,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清晰可见。
“这是以前的第一面粉厂,也叫‘胜利面粉厂’的,后来搬迁了,留了这么个废弃的仓库。”天气太热,高弈脱了别的衣服,上身只剩一件白色背心。他把烂木头分出一块来,“坐啊。”
“可算了吧,你个臭小子。”徐潮生虚虚地踢他一脚,“有话快说。我是借着到城南帮刘汛取东西的名义出来的,现在东西拿到了,要快点赶回去。”
仓库里不透风,高弈来了一会,已经闷出一头一脸的汗了。他眯着眼睛,吸了几口把烟抽完,说:“我听说你前个儿去了点里一趟。”
徐潮生这几个月来脸上一直挂着的那幅轻松的神情慢慢消弭下去,好像有人按了个终止键还是怎么的。那个旧的、为高弈所知的军人徐潮生又回来了,他戒备地盯着高弈:“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高弈扔掉烟头,“一开始就说过,你情况比我特殊,如果不是有非常紧急的要事要报告的话,你是不能回去的。至少在任务完成之前不可以。现在你冒着把大家都暴露的危险回去了,还轻飘飘地问我,那又怎样?”
“我当然有非常紧急的事。”徐潮生和他拉开距离,烦躁地转着圈。
“那可不是么!我们徐副官十万火急的事就是跑回去报告说,我们的任务目标,你的老同学刘汛,似乎‘别有隐情’,似乎‘有被策反的可能’!”高弈嘲讽的语气谁都听得出。
“老王把这个都告诉你了?”徐潮生站住了脚。“你们都不知道以前的刘汛是什么样子的。说实话,一开始谁跟汪平淮走我都想得到,就是没想到会是刘汛。汪平淮对日本的亲近是早早就看得出来的,我和刘汛虽然在日本留学,但是他非常厌恶日本人的自大、苛刻,也总和我说‘假以时日,日寇必犯我边’。我们报投军校,也是因为抱着日后能保家卫国的心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