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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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尔朱荣的用意,杀鸡儆猴,刑罚都是怎么疼怎么来,用完刑就杀,因此也不必在意彻底破坏人的身体,尔朱荣想要惨叫,哀嚎,横飞的血肉,需要彻底激起人的恐惧和敬畏,让他们再不敢背叛他,但贺兰昭不太想叫,为了忍住酷刑下的惨叫他无意识地咬破了舌头,血顺着嘴角流到脖子,刽子手以为他咬舌自尽了,往他嘴里塞了块布。

大块烧红的烙铁按在人的肌肤上,从肩至胸再到肚腹,在阳光下腾起一阵刺眼的白雾,空气里弥漫着皮肉烧焦的味道,贺兰昭无意识地拼命挣扎,他的肺被钉进去了几根铁钉子,脖子被紧紧地勒住,这样会让他痛苦时喘息得更加艰难,越努力呼吸,肺就越重地摩擦着粗粝的铁钉,他在排山倒海般的剧痛中用头去砸身后的柱子,在短暂的失神之后他听见尔朱荣冷冷的声音:“挑开。”

他没法说话,尔朱荣只能听见贺兰昭喉咙里破碎的、夹杂着呻.吟痛呼的怒骂的音调,他痛恨看见贺兰昭的眼神,他曾经欣赏过的那狼一样凶狠的眼神,于是他说:“挑开。”

刚刚被烫成焦黑一片的伤口被用刀慢慢地强行挑开,露出一片模糊的血肉。贺兰昭终于失去了那样的眼神,也失去了怒骂的力气,刽子手往他脸上泼了一碗水,泼醒了昏死过去的他。

尔朱荣说:“用热水。”

这不是刑讯逼供,这是一场公开的临死前的折磨,没有节奏,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沸腾的滚水顺着被挑开的鲜红皮肉浇下去,而贺兰昭只有虚弱地痉挛。

这场凌虐在灿烂的阳光下进行,因为缺少濒死的惨叫而死一样的寂静,这沉默甚至带有一种神秘的仪式感,像古老的祭祀,祭权欲,祭杀戮,祭背叛,祭道义,祭苟且与死亡。

尔朱荣说:“把他写信用的手砍了。”

此时的贺兰昭已经没有一点活人的样子,他被折磨得像个只剩残肢的鲜血淋漓的人偶,只有微微翕动的胸脯能证明他还有一口气,尔朱荣扫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部下,不由得心里生出一丝悲凉,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众叛亲离。于是他说:“放到下午之后枭首,头挂在军帐外。”

人群作鸟兽散,贺兰昭独自一人被捆在木凳子上,坐在尚有春寒的四月微风里,熹微的晨光已经消散,正午的太阳艳得人睁不开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消散,他甚至没有呼吸的力气了,每一次微弱的呼气与吸气都在蹂.躏他插着铁钉的肺,断面的还是撕裂的伤口都已经痛得麻木了,他只是虚弱,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加虚弱。

他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留恋。他强烈地留恋着这个世界,这个还没来得及看到他和他心上人白头到老的人间。

他鲜卑血统,长于北疆,十八岁入洛阳,活到二十六岁,短暂的一生中遇到一个爱得掏心掏肺的心上人,可惜还没来得及娶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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