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肯,掰开了我的手。他将他的嘴若有若无贴在我头上宽慰说,我等你,顺其自然。你看我们的感情也是害羞的,不能强迫的吧?
后来在某一晚月色里,黑夜与遮掩物替我克服了一大部分心理困难,我的身体才自然了一些,至少没再发抖。屋里没开灯,拉过半边纱帘若隐若现挡住了我的裸体,借着窗外清黄的微弱月色,他坐在床畔执笔,一丝不苟地进行人体素描。
窗外那冷光小心翼翼流连在我皮肤上,他的目光也一寸一寸而至,似乎微微颤抖着,连带着他的眼皮和睫毛也在颤。我身体时凉时热,外界的通感如冰柜电源和点火开关,源源不断在我身体上冰着火着,我僵硬得像打针后那阵儿的肌肉硬化,无法控制它的别扭,但我的一动不动,恰好方便他素描。至于线条方面的美感,一定非常欠缺,但他没有批评过我一句,甚至没有叫我要如何如何摆姿势,从我坐在窗边准备好了,他便全神贯注开始描绘了。
我皮肤某些地方是粗糙的,脚杆上和手臂上还有些疤印子,以前干农活被割伤的,在心底上我不愿意将这种表面的丑陋展现给他看,即使我知道只有肤浅的人才格外在意表面,但最肤浅的莫过于卑微的本人了。多亏今晚月光朦胧,它赋予我遮掩与美丽。
在经历多次人体模特之后,我逐渐放开了手脚,刚开始只是在夜晚才敢做模特,然后尝试在白天,后来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我总是过于僵硬。他会去赞美我的身体,从不批评一句,我臊得同时益发自信了。
我身上的那些瑕疵在他眼里是生动的美。我曾想过挪用从来不舍得花的钱去点掉脸上的雀斑,每每看到宋元明那张干净的脸,我就认为我的麻子不能被饶恕,加上我的同事跟我说,可以花点钱祛掉雀斑和痣这种破坏美感的罪魁祸首,我终于想花钱祛掉麻子。是宋元明告诉我说,我们国家的人缺少一种接受生动的瑕疵的勇气,而这种生动也是美的。
有太多人一辈子都不能去从另个角度发现美,如果不和群体一样,他们会感到害怕和空虚,于是拼命否认本可以充实自己的特点,而变得真正空洞。他又说。我身上的这些疤印是生活的痕迹,我的经历与自信能给整体带来魅力。不管他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我心底的空洞是从出身上根深蒂固的。
从出身上根深蒂固的弊端有时候难以改变,我的一切从简,有时候会和宋元明享受生活的态度上发生碰撞,只是我不能坦然享受而已。
起初他还没有毕业的时候,要买什么,钱不够了,我就会把我的工资塞给他。他接受我的钱财帮助时,必会说是借的,后头工作了还给我。
城里人的需求我总是不太懂的,他们常常买不必要的东西,买了又用得不平常不实际,只是爱若珍宝,或者是一时的珍惜,过后是遗忘与遗弃。比如我从未接触过的观星望远镜,他一时兴趣冲动买的,观了几次天,差不多丢开了;他喜欢收藏价格不菲的打火机,又不抽烟又不烧火,和他手指头谈恋爱用的,摩挲来摩挲去,爱抚后则小心翼翼收放好。还有一双又一双的球鞋,特别是这类我看起来差不多的球鞋,在他眼里是五花八门的。贵得把我这大活人卖了也没这么多钱,买了又放在那里收藏着不常穿,不过可以拿来当“模特”,以便插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