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不该活着,只是因这‘封偃’未成,大仇未报……”
他摇一摇头,反而一笑,褪开衣衫,袒胸露怀,慨然唱道:“来时空索索,去也赤条条。问道上谁人似我?且寄着命来瞧。学柳七眠花宿柳,只习得芳年壮岁,离多欢少;羡文君夤夜私奔,到头来烟波湖上,独影萧萧。当年少光阴虚掷,故剑情深赊粪土;而如今恩怨既散,黄粱梦尽悟春宵。”他唱得一句,那水便更深一分。直至肩头露出劲白肌肤,衬着胸膛底一片诡异如墨的深黑,仿佛一处孔洞,从里头黑漆漆地探出些盘根错节的贲起经络,像某种怪兽的爪牙。
第五十二章 因果论浮屠
文方寄呆呆看着,一时竟看得痴了。他其实早听过贝衍舟坦陈命不长久,要给自己打一副棺材之类,却万没想到他说到便当真要做到。谁没有说过几句自己要死了的话?他在家里练武遇到过不去的坎儿、明日教头那里交不了差了,哪一回不是唉声叹气,说这一回死定了;父亲每每气起来,也吼他道“你是恨不能替我备好棺材!”可谁又当得真呢?大家说一说,也就过去了,连他师父有一回也赌咒发誓,若不能在某某手下走过三招便如何如何,到后来虽然输了,众人劝解一番,也就罢了。他从未见过贝衍舟这样的人;此刻真真切切感受到他一心求死,突然间没了主意:一个人不要别人救时,你该怎么救他?他不要了,他什么都不要了,不管是自己的性命,还是这些旁人一辈子艳羡眼红的奢侈财富;是自负绝顶的才华技艺,还是这世无罕出的一派琅嬛仙岛……那些无数让世人争破头颅、性命相残的东西,在他看来都不值一文,怎么能将他留下?他一个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因为让他牵挂的那些人,似乎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他造了一整个庄子的假人成日里陪着他,可那到底不是真的,他其实当真寂寞又无处倾诉,弇洲避世,他怕是连朋友都不能有罢?……这些年来,他是怎样过来的?他闲暇时,是不是就和他造的假人说话?他说这一切恍如黄粱一梦,所以最终也要尘归尘、土归土----
文方寄不晓得泪水已经糊了满脸,眼下到处都湿漉漉的,连脸上湿了也觉不出来。他陡然灵光一现,大喊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