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水中恍如游鱼一尾,轻巧带着王樵朝贝衍舟那边移去,锋锐的刀刃抵住喉管,已经将脖颈的皮肤割破了浅浅的一层。她声音听上去仍然温温雅雅,眼睛看上去也毫无波动,仿佛这生杀予夺,做起来便如天经地义一般;王仪不敢硬抗,只得缓缓退开,喻余青也知道,即便自己发难,她也能早在自己之前便割开王樵的喉咙。眼下见她面色不变,气息不乱,眼底无情,手下无悔,当真是毫无破绽可言,更不知这女子与三哥之间的关系,自然无从判断,更不敢妄动。眼见那刃痕加深,贝衍舟乐得他投鼠忌器,自然不会下令阻止。他只得缓缓放手退开,听王樵道:“不用担心,我没事。”却只是低着头,一只手徒劳无功地盖着脸上,竟是不敢与他双目相对。
贝衍舟微微笑道:“王兄弟,是不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哪?”
王樵道:“姽儿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要杀我,那我也不能反抗。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要杀我,我也只得从命。只是我和你一样,身上还背着许多家门未解之仇,若我料理了这些,那时候贝先生要不过一条命,虽然我还是觉得抵得没有道理,但我到底抵给你便是。”
贝衍舟缓缓摇头道:“恐怕我等不了那么久。择日不如撞日吧,我挺喜欢交你这个朋友,结伴上路倒不嫌寂寞。”
王樵叹了一声,他也无法可想,无计可施,也便懒得费力去想了。与其在意自己,他更在意刚才自己无意间脱口而出唤那一声阿青,但此时那人面具落下半边,果然如王仪所说那样,那副面容狰狞百结,断然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副容颜;有着这副骇人面孔,也怪不得他要拿面具遮掩。只能对自己暗道:“一定是因为我过分想念的缘故,才会见山见水都似他眉眼。阿青从来不下杀手,连重手也很少下,无论那日在农家借宿遇见仇人,还是在十二楼间众人围攻之际,他纵然身陷险境也宅心仁厚,从不轻易伤人。恰才那人身法虽然像极,但透着一股狠戾杀伐的邪性,决计不会是他。”
只是心头好生失落 ,以为若死前能见一面阿青,得知他平安无事那也是好的。那日在楼上最后只听见他声音,似乎受了伤,到底怎样了?不,阿青聪明伶俐,人缘也极好,定然能逢凶化吉。只是我若死在这里,他会不会知道?他知道后,又会怎样为我伤心难过?他日后独自喁喁,该如何生活?家中为他定的那门亲事,又还作不作数?看模样他其实不太喜欢那位小姐,那不做数了,也是好的。他欢喜谁,就和谁在一起,天长水远,也不必在朝朝暮暮。一霎念间眼前闪过数十载光阴画卷,仿佛见他缓缓从自己的生命里走去,走进许多许多没有自个的画面里,看他娇妻美眷,举案齐眉;鸾鹄停峙,儿女成双。直待到百年之后,要过那奈何桥畔,自己唤他名字的时候,他会不会一愣怔时,早已记不起我是谁?
他远远唤了一声仪妹,想托王仪日后见到阿青时传一句话去,但见她一抬眼时泪光盈盈,脸色煞白,眉尖紧蹙,心中一软,自忖道:“我这遗言般的话说过,她就免不得哭得更加伤心,要来和这位贝先生拼命。其实这位小贝公子也没什么错,他要寻灭门的仇人,难道我不也想要寻么?如果换做是我今日找到了仇人,难道我便能轻轻巧巧,放他就走?虽然什么也没做,但手心这凤字却不是骗人的。”因此顿了爿晌却道:“你们先去乘船再说。料想弇洲先生如此身份之人,不会为难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