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云英和卜三在一起睡觉的事,盼弟的酸气一下就冲满了胸膛。爹娘落泪想云英,她也顺着叹气伤心。二姐一说云英不该和卜三胡搞,云英在她心目中唰一下又恢复为情敌和无耻的贱人,她不由得就落井下石:
“云英好像多么有脸,过年连个信儿也不给家捎,不怕爹娘结记,心真狠!好哇,她不想我们,咱还不想她!你还有理?是你给家里立了牌坊!”
杆叔啪的一拍桌子,愤怒地吼道:
“死她娘的才好!老坟地哪路风水坏了,出了这样个不要脸的骚货,把八辈子老脸都丢尽了!她娘的,多亏她没来,来了我也要活埋了她。我死也不要这样的闺女!”
杆叔麻木的大脑,破天荒的被激出一点人格感和羞耻感。
爹娘姐姐的斥责和咒骂,好似一把把刀子刺向云英千疮百孔的心。她的心碎了。家庭的温馨,新年的欢乐,一下变成冰窟和仇恨。接她出生又伴她成长的家,顿时变成冷酷无情的地狱。她不能进屋去。她没有勇气再见这些恨她怨她的亲人。只是她的丑行丑名就让父母姐妹如此怨恨愤怒,若是他们知道了我肚子里还怀着野种,那还不火上加油,决不会饶过我!这时她才深深感到她加给他们的精神污辱和打击是多么沉重。她对人生彻底失望了。
她悄悄离开院落,走出家门,退出村庄。又回到杜梨树下。
世上再没有一个可接近的人。在这家家团聚的除夕,只有以老杜梨树相依为伴。童年、少年和赴省城前的每年秋天,每当圆圆的小杜梨变成灰色的时候,她和伙伴便爬上树去。两只轻盈的小脚丫沿着弯弯曲曲的树股,一手抓住树枝,另一只灵巧的小手采摘那熟透了的小杜梨儿。摘一颗放在嘴里,甜甜的,面面的,酸酸的,香香的,实在是人间最好的食品,大概老年的皇帝老子正宫娘娘也不见得能吃上那么美味的鲜果。她在树上吃,等在树下的妹妹和不会爬树的伙伴,都仰着脖子苦苦哀求她赏赐几颗。每当树上扔下一串,下边的人就嗡然争抢。慌的头碰头,脚踩脚。她高高坐在树股上,手里拿着一把杜梨儿,故意引逗下面的乞求者。她忽然作出往东扔的姿势,下面的争抢者呼跑向东;她忽然又作出往西扔的架势,下面的争抢者呼又向西跑去,非把那些“馋猫”折腾的跑不动了,才用力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