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亮了。屋内一切器物的轮廓渐渐清晰。那张拐腿桌子,是云英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上口有个豁子的大水瓮,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产品。墙如墨刷、屋顶油黑的这座土坯房,谁也考查不清它的历史多么悠久。报纸糊的窗户又小又暗。两把官椅,不知何时失去了椅圈和椅把,顽强不屈地缵续着它的光荣史。
云英是家中最勤勉的人。她每天第一个起床。今天起床更早,习惯地坐在那摇摇欲瘫的椅上,照着缺一个角的镜子,手拿掉了几个齿的塑料梳子,耐心地梳她那稀疏而微黄的发辫。她颇爱修饰打扮,但她从来没穿过买的衣服。她的身段继承了父亲的挺拔,发扬了母亲的娇媚,一双微竖的杏眼,熠熠发光,一张白净的瓜子脸,总是挂着甜甜的笑容。她身穿自纺自织自染自做的黑、烟、白三色线织成的“四配缯”衣裤,合体,清朴、雅致。
云英娘今天心中有事,她推开具有二十多年服务史,而又多处补补丁老棉被,穿上和她共度十三个寒冬的黑棉袄、具有十年衣龄的旧棉裤。十天梳一次头,五天洗一次脸。有人笑她不讲卫生,她却振振有词:“我不再搞对象,又不想找汉子,收拾那么干净干什么!”云英娘虽不爱整洁,却有过人的求实精神。她任何时候都会努力设法改变命运。
云英娘名叫张秀兰。本来长得有几分姿色。女儿过多和长期困厄使她无心修饰篇幅。为人活泼不羁,刻意讨人喜欢,人说她爱勾引男人,只要能占便宜,什么事都肯干。十八户都知她又精又俏,年岁已长,故戏称“俏婶”
俏婶来到鸡窝前。蹲下身去,掀开挡鸡窝的砖。瘦小的黑鸡首先钻出来。俏婶伸手抓住它,随即挡住窝口。她把黑鸡抱在怀里,伸出一个手指摸鸡屁股:“空的,真你娘的白吃谷,再不下蛋,挨一刀。”她狠狠将它扔出去。她又掀开那两块砖。黄麻鸡钻出半个身子,俏婶抓住它,满怀希望地摸它的屁股:“好,还是你做活!堵着屁股门儿哩!”她轻轻抱着它,想把它挡进窝里去。但那恃功自傲的黄麻鸡,打一个挺,跳出她的怀抱,飞出去。
俏婶着了慌,急忙跑进屋里,拿出一块窝窝,猛咬一口,急急嚼碎,吐在手里,再轻轻放在地上,拉起亲切悠长的嗓门儿:
“鸡儿----鸡儿----吃吧,吃吧,鸡儿----”
可是黄麻鸡并没有听从她的亲切召唤,大概它对俏婶产生了怨意。主人对劳苦功高的“功臣”太不礼貌了,动不动就摸屁股,它甚至怀疑,老主人是否要宰掉它。不得不提高警惕性。不管她怎样亲切呼唤,它却怕而远之,并跃跃欲试,飞上墙头,要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