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燕和张志和并肩走在队伍的前面,说说笑笑着转弯下楼梯。刚刚走下两步台阶,一个人影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先看到头顶然后整个脑袋,几乎和常燕撞个满怀。常燕急忙侧身避让,差点把身边的张志和顶到墙上去。常燕有点光火,张嘴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走路也……”就忽然顿住了。
来的是父亲常明发的司机老侯。
刘清远在看到阿炎的一刹那,脑袋先是瞬间轰鸣,几乎身体内的全部血液都要涌到头顶上去,竟然感到几分旋晕,差点站不稳脚跟,要把左手支在门框上,才把握住了平衡。本来在这么天寒地冻的天气,刘清远从车子里到上楼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呢子大衣里面包裹着的身体已经凉的像个冰块,但就在见到阿炎的这一瞬间,似乎被放进高温炉一般,立刻热烘烘地,双手双脚都有了被烫着了似的灼痛。
他一时手足无措,眼神散乱,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就像是一台文武全台大戏刚刚开锣,丝竹齐鸣铙铍儿山响,生旦净丑同时登台一起亮相一起扎步一起唱定场诗一起念白一起向观众介绍自己的身份----而观众只有他刘清远一个。乱了一阵子,所有的老生小生武生老旦彩旦小旦架子铜锤黑头文丑武丑花丑都翻着匪夷所思的跟头下台,所有丝竹管弦锣鼓铙铍嘎然停止,画面由恍惚而重叠由重叠而清晰由清晰而定格,落在舞台的中央。在耀眼的集光束下一个完美而真实的影像定格----阿炎抱着孩子,全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光环之中。
第23章 39
阿炎见到刘清远进门的时候,嘴角抖动得像是风中的落叶。嘴角抖着抖着,就哭出声来,大颗的泪珠顺着腮边滑落。
那泪珠晶莹剔透,不是连成串流下来的,而是像一颗颗断了线的珍珠,很有重量地落下来,带着活生生的情绪和积压太久的情愫。那情绪和情愫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是除了刘清远之外谁也读不透的,这里面蕴藏着丰富的概念和符号,它们的最深层次含义是思念、是委屈、是诉说,也是幽怨。那泪珠一颗颗地带着重量和质感落下来,落在胸前的花包裹上,砸得扑扑有声,像是三伏天的午后下起一阵暴雨的前奏,雨还没有形成气势之前,先有一串串硕大的水滴猝不及防地落下来,砸在积起厚厚的浮土上的那种感觉。
王连甫站起身来招呼刘清远:来啦。你看这,让我怎么说呢,唉……。又转过身去劝慰阿炎:这不就见着了嘛。见到了就好见到了就好。你看这,咱们说好了见面不要哭不要闹的,怎么这人还没进屋就哭天抹泪起来啦!
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塞到阿炎空着的左手中:快点擦擦快点擦擦。不哭了哈,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刘清远把脑中的戏台强行拆除,只留下舞台上的主角顾阿炎母子,心里就平静下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心里这样想着,放开了支着门框的左手,屋里的情形也清晰地展现在眼前了,不再重叠不再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