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晙一言不发,坐在座上,姿态从容地看着她。清平陡然间生出种自己所言不过是个笑话的感觉,她垂下头,脸上已经是泪痕斑驳,刺的脸生痛,她道:“我真是愚钝,殿下想必早已经料到此事,还需要我在此大放厥词,细数种种么?”
楚晙收手袖中,淡淡道:“安平虽陷,却将西戎数十万大军引入云州腹部,令其无法折返。如今居宁关已闭,国战过后再无西戎此国,爾兰草原亦可收回,我代国版图可向东北拓展至达慕雪山。王庭已灭,金帐不复,草原诸族不成气候。此战一过,放眼四海,威震寰宇,我代国再无敌手,这是千百年来未曾有过的盛事!清平,你出使西戎立下大功,待后升擢----”
“升擢?”清平打断她的话,突然低声笑起来,道,“我在金帐时有人与我说,我不过是件东西,被人送去换另一件东西罢了!没人想要我回来,也没人以为我能回来!”
她抬起头,眼中水光闪过,脸上痕迹已干,冷笑道:“我的确是看错了人,愚蠢至极。我竟然信了你所言,以为只要出使西戎,就能保全安平!真是可笑!我在草原之中没日没夜的逃亡,同伴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你又在做什么呢?安平沦陷时你可有想过最初的承诺?只要你在云州,就定要保此地平安?!”
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楚晙,楚晙站起来,把双手放在清平肩膀上,道:“但那时我已经回了长安,并不在云州。”
她漆黑的眼瞳翻滚起复杂难言的情绪,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眉头皱起道:“当时朝中局势不明,若是不我当时不赶回长安,我那二姐怕早就对我下手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若无权无势,偏安一隅,焉有你我二人相见之日?”
清平顿时哑然,甩开她的手,难以置信般道:“我真是疯了,那日居宁关破时,我竟想折返与你同生共死,这真是......真是可笑至极!”
她踉跄从台阶上退下,跌坐在地上,绑头发的红绳松落,长发倾泄而下,掩住了她的脸,楚晙本想去扶她,见她肩头微微耸动,迷茫地瞧着丹陛边那盏高大的鹤型灯台,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清平恍然间像想透了许多事情,那些从前不肯去仔细分辨、不愿去想个透彻明白的事情,如今都隐约浮出了水面,被一条无形的线串在一起,看似各不相干,其实都是早已埋好的一步。她不过是人手中的棋子,被推着走,以为自己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但仍然走在既定的道路上,还天真的有所期待。
她披头散发地从地上爬起来,浑身发抖道:“......的确如此,在殿下心中,我先是代国朝臣,需听命于主上之命,为国献身;再是您的臣属,看见时机不对,就可以随意丢弃。只是我想不明白,若是殿下有命,做臣子的怎能不从?何必要与我说些什么风花雪月,儿女情长?”
她惨然一笑,一步步向后退去,道:“莫不是看我失魂落魄、神魂颠倒,觉得十分有趣么?”
楚晙脸色异常难看,手握紧了椅背,眼中怒意翻腾,清平恍若未见,转身快步离去,在雕着百鸟逐凤的殿门前驻足回首,隔着重重帷幔,突然道:“......那夜在船上,我真的想过,若是使团被扣压在西戎,二三十年不复得见,我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