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瀚韬拉开被子:“儿子你错了。在爸爸面前,如果你不怕丢脸,甚至可以哭著睡著,历数今晚的惨痛,我会一直陪著你。”
江扬半信半疑地躺下以後,爸爸居然真的一直坐在床边,轻轻地拍他的後背。江扬初时并不能习惯,後来终於抵不过身体的疲惫,开始恍惚,迷迷糊糊的,有种熟悉的感觉:或许在那些遥远的、他已经记不起来的儿童时代,父亲也许真的就像现在这样,陪在他身边,哄他入睡。
或者,父亲其实一直在,过去、现在,以及可以预见的,未来。只是父亲比儿子更不善表达,只是父亲心中,爱儿子的方式与一般人不大一样吧。
向来冷静自持的年轻指挥官陷入温暖的梦里,梦里父亲很慈祥,母亲很悠闲,苏朝宇很乖很听话……熟睡的江扬为这样的幸福,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江扬一觉醒来已经是正午,他起来冲了个澡换了床头为他准备好的野战服,就去敲隔壁的门。爸爸已经在等他,显然布置好了所有的一切,不过却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先邀请他吃午饭,而是直接吩咐周星准备车:“这就走了。”
车子一路离开繁华的旅游岛,径直开出新城区,转过一片极美的森林,开入都是灰房子的大院,四处用高高的电网围著,看上去像是一座庄园。江扬疑惑地看向他高深莫测的爸爸,後者却只是闭目养神,假装没看到儿子疑惑的眼神。
车子在一处跨院里停下,秦月朗下车办理必要的手续,江瀚韬侧过头吩咐儿子:“咱们转转。”
这里确实是一座极大的现代化生态农庄,专供皇室和首都的大贵族家庭使用,江扬陪著爸爸看了郁郁葱葱的蔬菜,学习了一下如何分辨成熟的草莓和如何完美地采摘草莓,之後又在鱼塘里捞了几尾极好的鳟鱼。江瀚韬说:“苏朝宇和苏暮宇仿佛都极喜欢上次的黑椒烤鳟鱼,是吧?”
真是老狐狸,江扬一边看工人熟练地包装活鱼一边在心里感慨,苏朝宇和苏暮宇的口味一向差得不少,除了苏朝宇擅长的“苏家招牌炖菜”以外,几乎只有这道菜可以达成一致,可是……从苏暮宇入住到现在,元帅府的厨师只做过一次啊,爸爸怎麽就了如指掌了呢?
江瀚韬没打算给儿子答疑解惑,又带江扬去看了各种肉用的动物,年幼的牛和羊成群结队地在活动场吃草,春天的阳光温暖灿烂,实在是太动人的场景。
江扬显然喜欢这个地方。他记忆里很少有机会和动物这样接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难得露出一丝孩子气,让一旁的江瀚韬看得非常心酸。
快到黄昏的时候,他们再次回到一开始停车的地方,带著无数战利品,江扬知道之前的一切并不是父亲带自己到这里的目的,於是瞧著那扇紧闭的铁门问:“里面有什麽,爸爸?”
秦月朗早躲进车里了,连新鲜草莓都没法引诱他走出来解说究竟。江瀚韬只能瞪他一眼,拍拍江扬的肩膀说:“不算很难,但是……”後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接过亲卫队队员准备好的一只盒子,递给江扬,说:“记得光明神的传说麽?关於勇气,他说,‘杀死猛兽把它的心献给我的人,有权继承我的天下。’”
江扬松了口气,尽管这几年因为旧伤,他已经无法像过去一样,轻松撂倒像苏朝宇那样的特种兵,可是杀死一只动物绝对不会有任何困难,何况这里只是个农庄,绝不可能有狮子老虎那样的猛兽,於是他翻开盒子,拿起里面的尖刀,正要进去,他爸爸又嘱咐了一句:“不仅仅要杀死,还要分割好,会有人教你的。”
江扬点头应了,随即推门而入,江瀚韬目送儿子的背影,沈沈地叹了口气。前座的秦月朗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也跟著叹了口气,望天:“江扬真倒霉,幸亏我不是……”
江瀚韬的表情非常复杂,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沈默地坐进车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星立於车外的影子一寸一寸变长,夕阳终於落下,漫天的云霞都呈现出血一样耀眼的红色,铁门缓缓向两边分开,江瀚韬立刻推开车门迎了过去,一把抱住全身是血的儿子。在沙场上都从未有过一丝犹豫的儿子表情十分苍凉,似乎想哭却似乎在微笑,他僵硬地被爸爸抱著,隔了片刻才说:“是为了我‘不合时宜’、‘偶尔发作’的温柔和感性,对吗,爸爸?”
他目视远方,有一辆不属於江家、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轿车停在庄园的角落,刚刚亲手剖出的牛心被封入保险箱,交给那位昨夜送过筹码的皇室高级职官,他似乎还向他们方向颔首致敬,然後就钻入车子,转眼消失。
江扬想起刚刚那头不过才断奶的小公牛,它被捆著,无助地哞哞叫,那双眼睛是纯黑色的,很大,睫毛很长,它的妈妈就在旁边的围栏里,一直疯狂地撞著围栏,後来甚至屈前腿跪了下去,一样很大的黑眼睛一滴一滴地掉著眼泪。那样的场景,尽管只是动物,尽管江扬知道,这样的动物原本就是喂来给人类食用的,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在至多不超过36个月内,结束这头小牛的生命,可是此时此刻,他怎麽能动手?
这跟在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战斗不一样──对方甚至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只有绝望的悲伤透过那双纯净的眼睛传达过来,他真想就此扔下屠刀,钻上爸爸的车立刻回元帅府去,回基地去。可是他不能,因为在那个时候,他就看到了远远站在角落的高级职官,忽然明白了父亲的不得已,明白了这件事所代表的隐喻。所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那绝望的母亲和流泪的眼睛,按照专业屠夫的指导,用重达十数公斤的榔头猛击牛头,让它瞬间昏厥过去,然後一刀刺穿动脉,一面放血一面整张地剥下牛皮。江扬再也不敢看那撞得满头是血的母牛,只是飞快地在专业人士的辅助下,用专门的刀子顺著骨骼和肌肉的纹理肢解牛的各个部分,将内脏一一剔出来分门别类,那颗心脏,被取出来的时候,甚至还在跳动……
江瀚韬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