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问她为什么来。她来找他,也只有一个目而已。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把囡囡还给我?”静漪问。
陶骧看着她,看她脸色越来越白,白额角那颗胭脂痣都要淡了……他说:“说一说,你要给她什么样环境。”
静漪听着这句话,心跳骤停。
她有许多话想说。陶骧淡然眼神,却让她一时无言。
陶骧从容地抽着烟。
她看到。依旧是他那特制烟卷儿,他微黄指间,雪白烟卷儿燃着,很,一截截地化成灰……就仿佛很多东西,慢慢等待中成了灰……
“你总该想过这些,囡囡跟着你,是不是一定比跟着我要安定?”陶骧又问。
“我给她我能给所有。”静漪说。
陶骧笑了笑。
静漪从他脸上看不出嘲笑和讥讽,但也看不出信任。
“那边至少没有炮火。”静漪声音很轻。
他站了起来,说:“我知道了。”
“牧之。”静漪拉住他手。
她手冰凉冰凉。
陶骧就没有立刻转身。
他低头看着她手,白中泛青手指扣着他手腕。她仰头看他,目光中竟有些可怜。
“拜托你了。”她轻声说。
“我会考虑。”他说。她抓他手抓很紧。仿佛冻僵了似,手指都有些变形。“我还有事情。让人送你出去吧。”
“等等。”静漪说。
陶骧看她。
她低了头,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相片来,放桌子上。
她轻声说:“这个……是唯一一张相片了……”
她站起来。
陶骧只是看着她。
与那晚强硬相比,她态度软化和转变是显而易见。只是他也太熟悉她脾气,认定了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就让步。软化或许只是强硬前奏。
他虽沉默不语,她也明白了他意思。
静漪轻声地说:“灿儿走后,我试过忘掉过去,重开始。可是我失败了……从那之后,我就没有打算再结婚、再有孩子。牧之,我曾经把所有爱都给了灿儿,包括应该给囡囡;以后,我没能给灿儿,也都会给囡囡。我是深思熟虑才做出这样决定,也已经准备好了承担所有后果。所以无论遭受什么,我都不会放弃。”
她虽没有奢望陶骧会此时给她一个答复,还是等了好久。
陶骧只是看着她眼睛。
他目光深沉甚至有些冷漠。
她知道这是他判断她承诺。
“谢谢你谅解我不请自来。”她轻声说。宁静院落里车来车往,声音都消弭地极迅速。他生活现就是这么分秒必争,时间紧迫。如果说过去他,她明白他是承担着很重责任,今日他,这些责任只有加重大。她也许不该这个时候与他争夺女儿。但也去恰恰是这个时候,她才有所谓机会,重回到女儿身边。“我知道你将开始生活……我不想打扰你生活。也不想给你、给囡囡和陶家任何人再带来不必要困扰。但是如果总是不能让我以母亲身份面对囡囡,我想我也别无选择。”
陶骧做了个请手势。
静漪离开了。
他听着她脚步声离去,渐渐没了声息。
那张相片放桌上,他过去,拿起来。
他有好久都没有动一下。
眸子凝视着相片,时间都停滞了似。
但是那个时刻,他永不会忘。
当灿儿小手握住他大手,指间戳着他手心……
“牧之?”有人叫他。
他回头。
他看了离他不远这个女子好一会儿,才说:“哦,是你。”
苏美珍有些迟疑,陶骧样子虽然和平时无异,身子却有些僵硬似。她轻声问:“遂心母亲走了?”
陶骧说:“是。”他听到屋内电·话铃声。
“司令。”路四海敲了敲窗子,出来,“闵副参谋长请您接电·话。”
“抱歉。稍等我一下。”陶骧客气地说。
苏美珍点头。
陶骧待她始终客气。
客气让她患得患失。她从来欣赏他风度。可当他对着她始终维持着礼貌周全,就如同隔着玻璃,看一幅名贵油画。好当然是极好……就是他风度之下那些,她从来感觉不到。
程静漪走时候,也没有发现她。
她楼下偏厅里等着陶骧下来,程静漪匆匆地离去,连宅子里素日如隐形人一般清扫老太,都悄悄注视着她离去背影……好像她到来和离去,虽不足以给这宅子带来震动,却仍然刮起了一阵旋风。
起码陶骧心是要起一阵小风暴。
苏美珍叹了口气。
她看到小桌上摆设。
想来刚刚他们两位,就是这里谈话。
不知道是怎么样一场对话……她看到那张小相片。
大约时间有些久了,相片泛了黄。
她弯腰看着,就那么怔住了……
陶骧挂了电·话,往外一看,苏美珍已经不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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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晚杜文达寓所舞会,梅季康早早地就来接了静漪。
当她从公寓里出来,梅季康看到她雪白一袭晚礼服长曳地面,飘然若仙子样子,几乎呆住。
这女子,万种风情,只让人不能自已。
时间还早,照梅季康一贯作风,带女伴去兜兜风、掐准时间再赴舞会总是要。可是程静漪面前,他偏偏要收敛些自己平时习惯,免得引起她不。于是出现杜家舞会上他,倒像是个情窦初开少年,一心呵护着女伴。
静漪知道梅孟贤同杜文达关系缘故,梅季康并不很方便来出席这个舞会。好梅季康并不其兄公司里做事,本人开着报馆、还是主笔,倒是个风流才子样子。静漪是从国外归来,国外也多年不踏进社交圈,此地算是生面孔,但身旁因是这位名满沪上风流才子梅三先生,又是美人,一进门便引起瞩目来。待听闻她身份,未免又要特别关注。梅季康护卫静漪身旁,给她讲着这个轶闻那个趣事……他口才极佳,这些经过他描述,又加精彩绝伦起来。静漪时时微笑。
“杜先生来了。”梅季康看到杜文达他九太太陪同下从里面出来,提醒静漪。
静漪回身一望——杜文达高且瘦,五十岁上下年纪,拄着文明棍,穿着深色长衫,脸上挂着微笑。这让他严肃之余,添几分和蔼。身旁姨太太则刚刚二十出头,样子是文雅,相貌倒并不算出众——静漪已经听过梅季康说过这位书寓先生出身九太太是杜文达极看重。眼见这般品貌,想必她定有过人之处。
那位九太太正巧也看过来,对静漪微微一笑,转头低声杜文达耳边说了句什么。杜文达正同人交谈,闻言也微笑。过了会儿,杜文达一边应对着来宾,一边朝这边走来。待近一些,杜文达才直望着静漪道:“程先生,幸会。”
他说着伸手过来,同静漪一握。
“幸会,杜先生。谢谢杜先生请我来。”静漪客气地说。
“程先生客气。难得程先生肯赏脸。早就想和程先生会一会,怎奈我整日俗事缠身,又听说程先生忙不可开交,不便贸然打扰。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杜文达说着,也给静漪介绍自己身边九太太。九太太很有礼貌。
静漪没想到杜文达是这么儒雅人,与传说大相径庭。只简单地交谈了一会儿,杜文达还问静漪回到上海来是不是习惯,就听有人跟他说陶司令到了。舞会现场这么多人,一眼望去非富则贵,都是沪上响当当人物。唯有陶骧到了,是一步步通传进来,可见杜公馆,他还是很有些地位。
“牧之到了,我去接接他。”杜文达说着,颔首。
静漪分明看到杜文达说这句话时,温和目光中露出了一丝锐利。以杜先生与陶牧之交情,杜先生又这么看她,想必也知道点她同陶骧事。她一点头,说:“杜先生请便。”
杜文达一走,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跟着他去。
“凯瑟琳。”梅季康叫静漪。
静漪见他替自己另拿了一杯香槟,道谢。
“有点紧张是么?我以为你是不会紧张人。”梅季康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