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

470第二十五章 云开雨霁的虹 (二)(2 / 2)

虽约了逄敦煌共进晚餐,静漪还是下班后先去探望秋薇。中途特意让司机停了车,买了好些水果和点心,塞满了大半个车厢。

图虎翼还家,仆人上去禀报,他亲自下来接静漪。

“七少奶奶。”他依旧那么称呼静漪。

静漪叹口气。没有硬让他改过来。看他面色不佳,问道:“没休息好?秋薇怎么样?”

图虎翼说:“老哭。”

静漪沉默片刻,说:“我上去看看她。你也别太难过了。”

图虎翼跟静漪身后,轻声说:“我就是心疼她吃苦了。”

静漪趁转弯看了看图虎翼。

楼上走廊里噼里啪啦一阵脚步声,伴着顽童们嬉戏。显然孩子们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静漪往上一望,听到图虎翼说:“老太太到了,七少把遂心小姐接回去住了。老太太这阵子没见遂心小姐,想念很。”

“嗯。”静漪点头,继续上楼。

那几个男孩子看到图虎翼,喊着扑过来,小猴子似抱大腿抱大腿、攀肩膀攀肩膀……小那一个才会走路不久,看着哥哥们缠着父亲,也要过来,看妈他身后追着,紧张不已。

她看图虎翼疲于应付这一堆儿子,觉得有趣极了。又看了一会儿才悄悄地往秋薇房里去。碧玺恰好出来,看到她,忙请她进去。

静漪进门前又看了眼那父子五人——图虎翼一手抱了一个小,领着两个……还差一个便五子登科了。

辛苦自不必说,若有烦恼,恐怕也是幸福烦恼吧。

她看了一会儿,才进门。

“小姐?”秋薇看到她进来,叫她。

都虎头虎脑,想必将来长大些,个顶个儿都是好样儿男子汉。

秋薇擦着鼻子,说:“像他有什么好,愣头愣脑。”

静漪听这话觉得有点不对,过来坐到床边,问:“怎么,和阿图闹意见了?”她回手拉了下窗帘,光透进来,看着蓬着头发秋薇,“你们聚少离多,还舍得把时间用来吵架?他外头带兵打仗,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辛苦,要多体谅他些。”

“小姐,你不知道他和我说什么……说没了就没了,打起仗来,反而是拖累……又不是我非想要……现拿这个话来和我说……”秋薇说着就要哭,委屈不得了样子。

静漪原本是想安慰她,见她如此,一时倒无话。因看到一旁有热水壶,给秋薇倒了杯热水。回来依旧坐下,不发声。秋薇接过热水来,静静地望了一会儿静漪,只觉得千头万绪都缠心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就真哭起来。

静漪被她一哭,认真哭发了呆。

“你要再哭,我可就不要你了。”静漪忽然说。

秋薇住了声,片刻,干脆大声哭起来。

哭气断声噎。惊动了外面,图虎翼敲门进来,手足无措地看着秋薇哭、静漪一旁薄怒。静漪挥了下手让他先出去,他犹豫片刻遵命执行。

“还哭?”静漪烦躁地说。

秋薇抽抽噎噎地,抹着泪。

“小姐,你小时候老这么吓唬我……”她说。

静漪悻悻地哼了一声,说:“亏你还想着呢。那还不住声?”

“想着。这辈子都想着……我有时候做恶梦,半夜惊醒,他问我做了什么噩梦,我说,我听见小姐说不要我了……”秋薇说着又哭。手帕都湿了好几条了。

静漪知道老话说,月子里人是不能哭。她倒不太信这个。秋薇悲痛,不让她哭一哭,是不好。

“他还会安慰我,说你现不归少奶奶了,你归我。她不要你了,还有我……”秋薇擤着鼻子,又哭。

“你自个儿听听你话,阿图这样待你,你还要哭什么?”静漪没好气地问。

秋薇哇哇哭了这半晌,好像痛些了。被静漪这么一问,也不吭气。

静漪起身去给她拧了一把热毛巾,说:“他说倒也没错。一则是宽慰你话,二则这也是实情。”

“都说这场仗打不久……”秋薇擦着脸,望着静漪,语气里有些迟疑。

静漪看她,轻声说:“打仗事儿,谁说准?”

“那,小姐也是因为这个,要回来带走囡囡?”秋薇问。

说到遂心,秋薇立即就变清醒起来。她端详着静漪。她犹豫着,似有什么话想问又不便立即问出口。

静漪看了她神色,说:“我昨晚见过他了。”

秋薇点头,说:“阿图问起来,我就猜,姑爷肯定也马上知道。说不定早就知道你回来了……姑爷做事,谁也猜不透。那……小姐,你们见了面,姑爷有没有为难你?”

静漪听着秋薇一连好几个“姑爷”称呼着,看了她,想想图虎翼还不是照旧称呼她七少奶奶……于是只说:“没有为难我。我总归欠他一个交待。”

秋薇愣愣地瞅了静漪,说:“小姐,我不是想惹你伤心。我也想知道,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静漪转着手上戒指。

“秋薇,我不能再回想……我只能说我了我所有力量。”她轻声地说,“灿儿是我怀里走。我亏欠他,只有来世再给。如果来世,我们还有缘分做母子。”

“小姐……”秋薇眼泪又流下来。

静漪想对她笑一笑,却没笑出来,“是你这个丫头多事,非要问。我已经不伤心了,真……我还有囡囡。要是她肯认我,我还能成为一个母亲。”

“她怎么会不认你呢?”秋薇擦着眼泪。

静漪苦笑。

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她当然清楚。

“慢慢儿来吧。”静漪说。

“囡囡不知道多想要个妈妈。小姐,到时候我会帮你跟囡囡解释……”秋薇说。就算旁人不知,她总是知道静漪有多难。

静漪看了她,说:“她还小。恐怕理解不了。忽然来了一个妈妈,让她如何是好?”

她虽是这么说着,想到遂心那小模样儿,心就柔软下来,一时发酸,一时又酥麻……

……

静漪回到家中,李婶已经遵照她吩咐把晚饭准备好。按照逄敦煌口味,这顿晚饭都是西北名菜。虽说这里,怎么做大约都做不出那粗犷味道,好歹是对敦煌一种尊重。

逄敦煌准时赴约,进门就嚷嚷饿了。

静漪看他一身军装都被雾气打湿了,就知道他今天一定是外面奔波了一日。她准备好碗筷,等着逄敦煌坐下来吃饭。

逄敦煌进了餐厅,看着她穿着家居舒适棉袍坐饭桌边,等他过去坐下,亲手给他盛了一碗汤,不禁感慨。还没开口,静漪就指着他手边湿毛巾让他擦手,并说:“不准说混账话。”

敦煌笑嘻嘻,说:“怎么知道我要说是混账话?”

静漪看他一眼,说:“你老这么着,我可就难说了啊。”

逄敦煌笑笑,埋头吃饭。

静漪倒吃不多,老给逄敦煌布菜。

“这么一桌子菜,你都不好好吃,回头可不准跟人说,我是大肚汉。”敦煌开玩笑。看得出来静漪心情很低落。

“就是做给你吃。”静漪说。

李婶上了后一道菜,下去了。餐厅里只留了个小女佣伺候。

“你家厨子当真不一般。”敦煌说。

静漪笑笑,说:“当然不一般。”

“这道能以假乱真黄河鲤鱼,该做给牧之吃——我今日随他跑了一整天。午饭都没吃。他不饿,我们还饿呢。他忙起来是玩儿命忙。这些日子部队休整,他本该休息。你知道别将官部队休整都做什么?第二战区宋长官,带着三房姨太太从重庆飞到上海,专门置办行头。其他人不消说,只有你想不出、没有他们做不来。就他,想起来抽查哪里,马上就要去。天上下刀子也去。跟着他人没有个不胆战心惊。苦也是真苦。”逄敦煌夹了一块鱼,看看静漪没有特别反感样子,继续说,“他那年有一次胃出血。是喝酒喝伤了,那之后,就戒了酒。就从那时候开始老太太才坚持让他再娶。老太太说他连个太太都没有,她时候还能料理他,有一天她不了,他身边不能没人。你也知道牧之极孝顺。老太太发话,他还是扛着。还不是因为你缘故?”

“省身。”静漪开口。

逄敦煌抬头。静漪一称呼他字,就没好话要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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