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风雪下了一日夜,第二日近午时方才止歇。老者盛情挽留皇帝一行人,可皇帝执意要走,老者也留他不住。临走之时,燕二偷偷在自己住过的那间屋子的枕头下塞了几个元宝,皇帝看到了,却不曾说什么。
外面积雪很厚,皇帝这次微服出行虽然选的是夜北骏马,脚力甚健,可在这等厚重的积雪之下也只能缓缓而行,半日不过行了二十里许。
不过幸好已入洛阳城,客栈驿馆比比皆是,倒不用担心错过宿头。当日一行人就在一家驿馆内安歇,燕二和萧慰宁还兴致极浓的商议明日去何处游玩,聊到深夜兀自不睡。
第二日天气晴好,燕二一起床便道,“流光映雪,最是美妙不过,如此天气,当一览洛阳名胜。”
众人都有游玩之心,只待皇帝允诺,可是看过去皇帝时,只见皇帝面色蜡黄,几如枯木一般,竟是毫无表情。燕二知道父亲这个时候心情不会太好,只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父亲,咱们今日去哪里?”
皇帝木然道,“你们随便玩两日,咱们就回长安。”
燕二知道自从那老者与皇帝说过那番话之后他便一直郁郁寡欢,也知晓他为何如此。
想平日里朝堂上王公大臣满口皆是赞颂之言,说什么皇帝德配尧舜,功盖禹汤,皇帝虽然不至于昏庸到认为自己比古之圣贤还要清明,可内心也常常觉得自己比之历朝历代明君也不遑多让。他二十三岁登基,初登大宝之时西陲战火不断,北疆亦是多有战乱,而黄河也在大汛之时决堤,两岸百里几如汪洋。若说此时是内忧外患,生死存亡也不为过。他先是与北疆夜北国定盟,约为兄弟之邦,世代交好,又令西陲将士坚守为主,力求无过,还亲口说“便是耗上几年也不打紧”。接着广开国库,修堤赈灾,又勒令地方官员安抚灾民,务必使流民得以温饱。第一年确实困难的紧,西陲屡屡战败,黄河也修了才一小半,当时便有谣言四起,说皇帝得位不正,天帝降罪,要惩罚这个无父无君的逆子。有大臣上奏请治传播谣言者重罪,皇帝却眉头紧皱,面有忧色的说道,”老百姓都吃不上饭,睡不好觉,骂朕两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是朕治理天下失德,该骂。若是在此时朕还要忙着株连降罪,那莫说老百姓骂朕了,便是朕自己也要骂自己两句。”大臣们看皇帝说的极为郑重,便再无人敢提此事。
随即皇帝就下令黄河决堤之处的百姓就地做工,为大坝挖土夯基,每日两餐,另有工钱三十文。百姓听闻此事,纷纷返乡,不再流离他地,乞讨为生。更有甚者,其他地方生活困苦的百姓也前往灾区,冒充灾民,只为求得一日两餐和三十文工钱。
故此河堤修葺极快,百姓也甚为安定。只是国库的银两开始紧张了起来,当时进奏院里申请户部拨银的奏折一日三至,户部尚书谢大人的眉头就一日三皱,他后来的外号“谢三愁”就来源于此,说他因奏折而每日发三次愁。不过此事仅仅被长安的公卿世家当做笑谈来说,并不如何在意,毕竟麻烦始终是户部的,与他们不相干。而皇帝听说此事之后,则半点也笑不出来了,他当时正在喝茶,端着茶盏愣了半天,到茶凉了都未曾喝一口。第二日中便传出消息说皇后自请降低后吃穿用度,还将自己积攒的内库打开,只为赈灾。
皇后此举一出,长安城里的王公大臣们纷纷自请降薪,还装模作样的捐出九牛一毛的银子来接济户部。此中固然有往外掏银子痛的缘故,更重要的则是皇后的内库不过只有七万两银子,他们若拿的多了,岂不是比皇家还要富足?皇帝此时正在着急用银子,只怕不会多想,即使多想也只会装糊涂,可是等河堤修好之后只怕少不了要跟他们算算这些巨额的银子的来源问题。
虽然京师之中大臣踊跃捐献,可足足一个月也不过凑了三十二万两银子,对于黄河百里泛滥来说,不啻九牛一毛。就在此时,刚被册封为相王的先皇十三子站了出来。他是先皇最为宠爱的儿子,也是最小的儿子,先皇在世之时每每封赏,皆是极大的手笔。其时人人皆以为他是日后太子之选,谁料皇帝忽然病重,并在弥留之际写下诏书,遗命皇四子登基,这让那许多将未来前程押到他身上的人大跌眼镜。
本来以为新皇登基之后相王必然不如先前受宠,谁料新皇对待相王比之先帝更有过之。先是册封他为亲王,转而又在皇外侧大兴土木,建起相王府,富丽华贵之处不下皇内院。本来已经不看好相王的人忽然发现相王荣宠更胜往昔,便一个一个又厚着脸皮去相王府递帖子,投名刺,一时之间相王府门外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