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道自己的身份开始,我就有不会长命的觉悟。其实就算不管历史,也不需要太医诊断,这种糟糕之极的健康状态,谁能比用着这身体的我更清楚?心跳有时莫名其妙地忽快忽慢,有时就是坐着不动,也会有点晕眩的感觉。从醒过来数起已经两个多月,一次经期也没来过,当然不是因为怀孕。如果佟玉佳不是那种天生几个月才来经一次的人,那就是厌食症的后遗症了。以前就听说过,厌食症会让女人停经,还会对心脏和肠胃造成不可逆的损害。就算以后再努力去养,大概也不会好得到哪里。只要感染个流感肺炎什么的,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废柴的我大概就会一命呜呼。空气传染的病毒这么多,即使再小心也没有用。有了这样的自觉,我早就自己留心,不想在这里留下太多牵挂,以免将来不得已要离开了,会太过伤心。
只是人心不是铁造的…何况他又那么刚好的,打在我的死上。
──我不知道,妈妈到底爱不爱我。
我的外祖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在文革时被打成黑五类,到底是什么原因,因为妈妈不愿提而不可考。总之妈妈当时只有十几岁,因为「活不下去」,所以就参加上山下乡,由北京到了广东雷州。以她的格,本不可能习惯那种艰苦的生活。当她接到父母的死讯,就下定决心跟几个同病相怜的朋友逃到香港。那个年代没有所谓的偷渡,只要到了香港市区,就能拿到身份证。妈妈虽然只是高一程度学历,但以当时的人来说已经算是高学历,于是到了香港就找到一份文职工作。后来她认识了爸爸,以妈妈自己的话来说,爸爸虽不是大富大贵,但老实勤恳,收入不错,嫁了他就不用愁,于是廿二岁就嫁了他,全心做家庭主妇,第二年就生了我。
本来是很好的,妈妈也不是什么心头很高的女人,她无亲无故,一个女孩子孑然一身,想找个能提供安逸生活,又对自己不错的男人依靠,并没有什么不对。爸爸是技工,在那个工业高速发展的年代来说,蓝领比白领薪水高,收入足够让一家人生活得很不错了,所以我六岁前的生活是蛮不错的。
六岁那年,爸爸因为工业意外去世了,我的生活也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妈妈在爸爸死后也没有再出外工作了,原因除了她多年没有工作已和社会脱节,主要还是因为她是典型的好逸恶劳。就像当初她来到香港,明明做制衣女工比做文职赚的钱多,那时大部分女孩子都选当女工,她却嫌辛苦不肯干。当了这么多年主妇之后才要她重新工作,更加不可能。
其实,我想她更多的是不甘心──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稳生活,忽然又被打回原形。爸爸死后,她一点也没因为家里失去了经济支柱而省吃俭用。购物、上馆子、游玩一样不落,反而比以前花得还凶。爸爸留下的钱并不多,加上赔偿金,也花不了两年。钱花光了之后,我们就开始靠政府的综援金生活。
综援金不会让人没房住没饱饭吃,但也绝对是拮据的,需要很小心的花用才行。在这种环境下,妈妈的脾气越来越大,顺理成章的,她出气的对象就是我。她常常找借口把我又打又骂,尤其是看到我开心的时候。她老是骂我是个没用的废物、拖累,如果没有我,她随便就找到个男人改嫁了,也不用过这种日子。有时连借口也懒得找,夹头夹脑的就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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