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中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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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元旦前夕只有他们在家,乔舒亚用椰子油和别的香料烤了一只鸡,尼尔在屋外用彩色小灯泡装饰着圣诞树。最近刚下过雪,树林被白色覆盖,天空是纯净的深紫色,云高而薄,不时有积雪滑落的声响,显得四周空间更为广阔空旷。这一大片区域中只有他和乔舒亚,每一间房间的灯都打开了,像是两个精灵躲在泛着橘黄色光芒的洞穴里。晚餐之后他们在院子里堆雪人,乔舒亚认真地用雪堆了一只狗,然后花了很长时间堆了一个半人高的北极熊,他们没有去看时报广场的表演转播,乔舒亚试图堆出一只猫,但雪很难被如此精巧地塑形,尼尔在一边用树枝在积雪里画了加菲的头像,乔舒亚看了大笑并且表示画得实在是太走形,接着他画了欧迪,画得像模像样,他什么都做得很好,简直令人嫉妒,尼尔转念一想,也许他在办公室无聊时也会画画加菲欧迪什么的。尼尔突然握起一个雪球丢在欧迪身上,然后大叫着是加菲干的!跑回了屋里。随后乔舒亚原谅了他,他们一起看电视上时报广场的新年倒计时。那是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元旦,多年后尼尔会与其他人一起看水晶球的下降,却听不见那几声南加州口音的倒数声。

水晶球下降,一年过去。尼尔回想起来,感到那一年平淡的不可思议,他的工作量增大,每天都过得忙碌而乏味。乔舒亚为此宽慰他,却令他感到自己像他的普通朋友或是某个客户。他经常感到非常紧张,又找不出原因,不知道是因为工作还是因为乔舒亚。有时他醒得很早,天还没有亮,乔舒亚在他身旁侧身睡着,面容模糊而又迷人,仿佛他们还是二十岁的年轻人,这十几年只是大梦一场。也许他们会分开,他几乎能确定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冷淡,但他不知道乔舒亚是否早已发现了他的背叛,尽管他自觉谨慎,但却没有多大把握。

他会坐在床上,就那么坐着。在这寂静的时刻,他毫无理由地想起那二手游艇里狭小的船舱,其中的那张床很小,并不适合两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人,他们要想好好地躺在那儿,必须拥抱着彼此。而在这张宽大的床上,这种举动似乎是多余的了。

可他们不会永远留在那张床上。他们还是回到了美国,他们读完了书,他们结婚。他父亲第一次对他表示满意,是他的结婚对象。老威尔森似乎认为他会叛逆地选择一个不符合期望的对象,但乔舒亚符合他每一项标准。相同的阶层,良好的教养,温和理智的性格,出色的社交能力,优秀的学识和对诸事的见解。就连乔舒亚的长相,都是令他满意的不多不少的端正优美,第一眼就能博人好感,却不过分地耀眼。

在大学联谊时,乔舒亚经常被同学围着,半推半就地讲起好莱坞八卦,他的祖父拥有制片厂,他还有一位导演叔叔,他知道的很多,也擅长讲述,从不指名道姓却能让大家听得入迷,丑闻也能被他讲得十分幽默,引起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尼尔觉得也许某天自己也会成为乔舒亚口中的某位先生。

乔舒亚还是不紧不慢地过着日子,他下班之后偶尔会陪摩根去中央公园散步,摩根当年是个雷厉风行的商人,到了老年竟没有一个可以谈心的挚友,现在只愿意跟乔舒亚谈谈往事,他记忆不准确,叙述总是前后矛盾,乔舒亚也只是听着,不时评论几句。摩根尽管当年有许多不当行为,但在婚姻上却非常忠诚,从一而终,而他的妹妹玛德琳年轻时却很不检点,大学毕业后结了婚依旧与不少人有不正当的关系,摩根多次说教也无用,没过几年玛德琳就离了婚,更糟糕的是玛德琳的第一任丈夫还是他的生意伙伴,从此他就厌恶起了自己的妹妹,随后玛德琳嫁给了一位芝加哥的医生,他们几乎断绝的来往。直到他妻子死后,玛德琳半是同情半是愧疚地来陪伴了他一段时间,一番开诚布公的谈话之后,他原谅了玛德琳,并且答应照顾她的儿子,路西安。

但摩根并不喜欢路西安,他长得太像年轻时的玛德琳,语气和作风也像,让摩根想起往年自己对玛德琳的担忧和自己名誉的损失,他总是在外游荡,摩根也不加理会,好像早先就料到了一般。他在上东区有一套复式公寓,他的妻子曾经抱怨过公寓太大,那时他并没有多想,但如今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不能吸引他的电视节目,他想起自己往年心思全部放在生意上,给妻子优渥的生活却没有时间陪伴她,几十年来她从未抱怨过,只是在他们四十多岁的某天清晨,她平淡地说了一句:布鲁克,你不觉得我们家太大了吗。他以为她在说孩子,但现在他回想起这句话,回想起他去世的妻子,她把孤独留给了他,像是一种轮回。他总是睡不着,坐在房间里静静翻看他的家庭相册,大多是他退休后与妻子在各地旅行的照片,他反复地看着他们结婚时的照片,戴戒指、切蛋糕、跳舞,然后他听见了路西安轻手轻脚地开门、走进房间的声响。

他原本不想去插手路西安的生活,直到一天他听见路西安打电话时叫了尼尔这个名字。他明白路西安的口气意味着什么,而这个名字也很熟悉,很多人都叫尼尔,包括乔舒亚的丈夫。也许是老年生活太无聊,他调查起了路西安的行踪,就像当年对付商业对手一样,尽管他们见面很少会面,但却被他抓到了证据。他本不希望那位尼尔就是纳撒尼尔威尔森,摩根感到自己陷入了两难中,他不知道乔舒亚是否知道这件事,甚至是否默认了,如果他把照片给乔舒亚,会是在破坏他们婚姻吗这种想法很不合逻辑,但摩根一点不想失去乔舒亚这个朋友。

又是一次似乎平常的散步,初夏的中央公园里有轻微的虫鸣,不知名的雀鸟在林间跳跃,它们扑扑地扇动翅膀,如此愉快而不知疲倦地,仿佛正为着某种古怪的目的作出努力。摩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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