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国却从那次跟三毛愣有了憋子。三毛愣不管在哪见了二国,都把两个大肉膀子晃起来走。二国有时装看不见,有时气得狠了,就把眼珠子瞪圆了斜着看他。云袖劝二国,三毛愣光棍子一个的人,掉井不挂下巴,咱跟他制气个啥劲?少看他两眼,不理他就是了。二国想想也是,再见着三毛愣,瞧都不瞧他。
话再说回到走在神树街上的秋根。秋根好没意思地在街上折了一个来回,也没见着一个人。四眼趴在大国商店的门口,垂眉垂眼地斜了几眼秋根,便也把脑袋担在前腿上,装着睡了。秋根在树下站了站,树上满是要张嘴的榆钱,一嘟噜一嘟噜的,真是好看极了。秋根仰着头看着看着,忽然觉得那榆钱竟像是青玉的眼睛,毛绒绒的,一下一下地对他眨。他又想起青玉说的那话。青玉说,你要是心里有我,就再等上我半年。到了腊月,我跟你把事办了。到时我啥都听你的,还不成么!
秋根觉得青玉这句话可真要命,纵然他心里有一百个要坚持,也都没了力气出口。他觉得自己也真是该被青玉拿服的命了。十六七年前,当时还二十多岁的秋根就心疼得要死要活地看着青玉嫁人,却连一点心思都不敢透。还硬着头皮拿了钱去吃喜礼。看着青玉打着红腮穿着红衣服出来待客,那小心脏差一点没疼掉到肚子里。喜酒没喝完,秋根踉踉跄跄地就跑回了家,把脑袋扎到被子里,一口一口地喘长气。那时秋根的娘还没死,他娘知道秋根的心事,叹着气劝秋根,说根儿啊,人的命天注定,谁和谁在一条线上,月下佬早给拴好了。根儿啊,听娘的话,你那红线上挂了别人,你就别再这揪着这颗心了。秋根不听,却也不跟他娘顶嘴,只在被子里闷闷地跟他娘说,我不管线那头挂了谁,我只要青玉那样的女子,再给我提那些腿瘸的眼瞎的,打死我都不娶。秋根娘一时也不说了话,呆了一呆,下地回了东屋。
坐到自屋的炕上,他娘又觉得胸口那气憋得厉害,一丝一丝的,挑都挑不上来。嘴唇颤了半天,才哽咽着恨声骂道,死鬼,都是你做的孽啊!
正恨着,一阵小风旋着一些琐碎就进了院。在秋根娘的窗前,左摇右摆地扭,半天不散。吹着窗扇都吱呀吱呀地响。秋根娘脸一白,向那旋风连呸了几口,骂道,我就是骂了你了,骂了你了!咋着,你死了都容不得我骂么?青天白日的,你那么糟蹋自己的儿子,让你儿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我骂了你,你还屈枉了?
那旋风抖了抖,扑到房墙上,竟悄没声地灭了。秋根娘嘴唇颤了颤,哇地哭出一个声来。想到那屋的秋根,忙又闭了嘴,耸着肩膀,一下下地抖。
后来秋根的娘死了,连提亲的人都没人去求了。秋根倒也省了心,起码不用再窝着肠子去相看那些不入眼的女人了。一个人过日子,清汤寡水,没滋没味,却也就这么过来了。直到两年前,秋根心里的窗才又重新打开,并且那窗里亮亮堂堂的,到处都铺满了阳光。
让秋根重新暖了心的,正是秋根已恋了十几年的青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