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华梅病情恶化是在元宵前怀卓回来的那天,她虽呆在老宅里,却也听见了那绿皮钦机发动车轰隆的声音。那声音早在上个世纪就已深深印在她脑中。那时她不过花季,因为家庭的原因而缀了学,她和一群同样无条件接受初中教育的女孩坐在一户人家的门前聊天。忽然,远处隐约传来的声响打破了女孩们的聊天,也打破了华溪村长久以来的宁静。
那是一群下乡的青年。
男男女女都站在没有掩挡的后车厢上。在这群人中,有两人格外引人注目,两人是兄妹,哥哥沈卓文戴着无框的金丝眼镜,身形瘦长,双手如同碱水洗过一般的白,活脱脱一文弱书生。妹妹沈绰约则更刚毅些。她那浓密的黑发紧紧梳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眼神坚定执拗,嘴唇的弧度无不流露出她的决心。唯有身上那件布料柔顺,做工精致的幽蓝色旗袍为她增添了少许的柔弱感。但从那天后,村里人再也没有见过她穿旗袍。不久前,两人还是养尊处优的大户人家的孩子,还不懂什么叫痛苦。但当家里被抄,受到□□时,他们秉承着家族遗传下来的坚韧性格,并没有哭。
当车子停下,有人喊了一句“下车!”
沈卓文率先跳了下来。他面色平静,动作流畅,落地时脚边扬起少许灰尘,和多年后也从车上跳下来的华怀卓一模一样。
从那时起,华梅彻底精神混乱。以前她还能听到外界一些零星的声音。清晨,她听着竹林上鸟儿的啼叫醒来,午后,她听着孩子们欢快的喊叫声醒来,晚上,她听着风声睡去。天气好时,她借着太阳照在皮肤上的温暖感判断白天,阴天里则认为一整天只是一夜。但有时,她更愿意用沈卓文的出现来计算时间,他来时是白天,他离开时是夜晚。他来时是短暂的白天,他走时是无穷的夜晚。
二月末的一个凉爽的午后,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次清醒。她第一次感觉时间如此漫长,并产生了观看老宅的念头。她轻易掉进了思乡之情的陷阱里,胸口沉闷,充斥着说不出的钝痛。她一转头便看见无数苔藓长满墙角,上面润着水汽。她这间屋子因为被厨房间掩挡的原因,长年见不到阳光——这原本是用来放杂物的。
她站了起来,拖着因长久不运动而分外虚弱的双腿往对面走去。她从木门的缝隙间看见了无数老旧的物什,往事随之涌起。她不想再睹物思人,便离开了。她记得,杂物间旁边的屋子住着一位长了年纪的老妪,老人膝下儿女满堂,因为她总能看见穿着不同颜色衣服的女孩子提着水桶进屋,半个小时后又提着水桶出来。她往门内看去,里面一片空荡荡的。她这才想起来,老人早在几年前便去世了。
“好安静啊。”她念道。若大的宅院竟只有她一人在院中,就连那群养在角落的鸡儿也一个个的耷拉着脑袋,不出声。“真安静。”她又说了一遍。这个点,所有人都在午睡。她想起一句话:正午和午夜都是一样的,都是鬼魂出没的时候。老一辈就常用那些鬼怪的故事哄骗她们。不知为何,华梅突然想起了沈华那张倔强的小脸,别人看不出来,她却看的真真切切,沈华分明就是沈绰约的女儿,不仅相貌,那执拗的神情更像。
她不知道大哥为什么要带沈华回来,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不顾一切跑去找人的。大哥是如此,二哥其实也是如此,他给女儿取名“怀卓”,无非是还想念着沈绰约。可后来她又发现,侄女的卓不是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