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云慢慢坐了起来,说:“那可说不定,我刚才看见蜗牛和小翠来接我过去,还套着马车,蜗牛说,爷爷,跟我们走吧,我那里有好吃的,永远也不会挨饿,我说,我总的准备一下,换套衣服吧”陈太云竟然一番常态,不用人搀扶抬脚走下了土炕,对陈默然说:“默子,你去柜子里,把我的衣服拿来,让我换上,我要跟满仓一起到蜗牛那里去,他们都等不及了”
“爹,你说啥?”陈默然觉得一阵冷风从脚下升起,直灌头顶,头发都几乎竖了起来,嘴里怯怯说道:“爹,你别吓我?”
陈太云叹了口气对孙茂源说:“老伙计,我知道你这一辈子心里对我不福气,没关系,到那边咱哥俩接着再掐,我等着你。”
陈默然不敢怠慢,迅速从衣柜里拿出了陈太云早已准备好的寿衣,帮他穿上了。陈太云焕然一新,抬手拿起了自己常用的那条竹杖,弯腰坐在了靠背椅上,然后对儿子说:“默子,我走了以后你告诉三姑,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是她,下辈子,下辈子我再跟她……续缘。”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头也歪在了一边,陈默然几步跑过抬手去扶父亲的时候,发现陈太云真的断气了,嘴角上留着一丝慈祥的微笑。他脸上的皱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不见了,像是刚刚浆洗过的衣服被熨斗烫平一样,光溜溜的。陈默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冲父亲深深磕了个头。
小翠死后的第七天,陈太云和满仓相继也走了,走的平平安安一点也不匆忙,满仓跟陈太云相隔不到半个时辰,他生前是陈家忠义的仆人,死了也要追随主人而去。陈家七天之内竟然饿死了三条人命,这在嘎子沟引起了渲然大波。当陈太云归天的消息传出来以后,满大街都是嚎哭之声,人人都想起了他在世时的好处,陈家大院里显出了从来没有过的热闹,无论大人小孩各个悲痛欲绝,全村人挨家挨户到陈家去吊丧,十里八乡的人们都在纷纷叹息,天下又少了一个好人。从前陈家各个店铺的掌柜赶来了,受过陈家恩惠的客商们赶来了,甚至外省的几个做官的也连夜赶了回来。嘎子沟虽在灾荒年间,却一下子被挤得满满的,大街小巷站满了素不相识的陌生面孔。孙茂源惊讶了,他不知道陈太云在世时用了什么法术,竟然笼络了这么多的朋友,是的,不得不说陈太云是个难得的好人,人做到如此地步,应该知足了。
陈太云用的棺材是全省城最好的棺材,极品的四独楠木,是一个从前的相与用卡车拉来的,本来他打算自己睡在里面,看到陈家家徒四壁时,毫不犹豫找人抬了过来。埋葬的当天,队伍排得老长,声势浩大,棺材被人们七手八脚抬出了嘎子沟,陈家的祖坟离家很远,人们轮班换手,走了一程又一程,认识的不认识,眼里全都是泪汪汪的。陈浩然的坟,蜗牛的坟,春凤和小翠的坟全部从地里拔了出来,要被陈太云一并带进祖坟里,原先的田地里只剩下了那个救过陈太云命的异乡客,和那条看门口阿黄。他们都不是陈家的人丁,进不了陈家的祖坟。
天上是铺天盖地的白绫,地上是大批大批戴孝帽子的人,天地之间一片银白,合着凄凉的北风和哀恸的哭声,陈太云的棺木被一锨锨黄土盖住了。这时候,忽然一个身穿重孝的老妇嚎啕着扑了过来,一把倒在棺木上悲痛欲绝:“俺的亲啊,你咋这么快就走了,剩下俺一个人孤苦伶仃该咋活啊,让俺陪你一起走吧……,所有嘎子沟的人看的很清楚,这个妇人正是跟陈太云说不清道不明的何三姑。
何三姑身穿重孝哭的死去活来,几次晕倒。陈默然在她面前磕头如捣蒜,说“三姑,俺爹知道对不起你,他让我转告你,这辈子对不起你,下辈子再跟你续缘吧,今生,你就是我陈默然的亲娘。”何三姑闻听如雷轰顶,向后一仰,再次昏了过去。
回家的路上,每个人都是默默无语,太阳的余晖斜照在大地上,暖暖的,路旁的一行行杨柳轻轻甩着柔软的枝条,透过浅蓝的天空竟然发现他们绽出了稚嫩的新绿,陈默然的心里不由微微一喜,他预感到,灾荒马上就要过去了,一个好的年景就像这和暖的春风,再一次给人们带来了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