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人们惊魂稍定之后,纷纷跑到庄稼地边,敲打着铜盆瓦片,挥舞着扫帚杈杆,大声呐喊,希望蝗虫们害怕,不要在这里降落。但蝗虫们根本不害怕,它们依然铺天盖地降落下来。它们背上生有发达的翅羽,后腿坚强有力,它们疯狂地啃嚼着,田野里响起急雨般的声音,满坡丰收在望的庄稼转眼间便消失了。
因为这时田野里响起了一片金属撞击的声音。不知是谁带头动起了响器,反正越来越多的人回村拎来了铜盆或者铁锅,在一块块庄稼地里敲打着。孙耀武还从家中将那面铜锣拿来,比任何时候都敲得更急更响。这时他们听到,东北方向的几个村也响起了此类声响,便明白这场蚂蚱市并不只在他们一个村子。
天过早地黑了,大批的蝗虫还从西北方向往这增援。它们到底有多少部队?好像永远不会穷尽。偶尔有一缕血红的阳光从厚重的蝗云缝里射下来,照在筋疲力尽、嗓音嘶哑的人身上。人脸青黄,相顾惨淡。就连那血红的光柱里,也有繁星般的蝗虫在煜煜闪烁。
入夜之后,田野里滚动着节奏分明的嚓嚓巨响,好像百万大军在操练。人们关闭门窗,躲在屋子里,忧心忡忡地坐着,连小孩子也不敢入睡。人们听着田野里的声响,也听着冰雹般的蝗虫敲打房顶的声响。村庄里的树枝卡巴卡巴地断裂着。
第二天,人们费劲地推开房门,看到村里村外都被蝗虫覆盖了。他们变得更加无边无际,飞起来将太阳都遮挡得黯然失色,落下来将树枝草屋都压断压塌,不仅将庄稼就连草木都吃光了,吃得梁峁沟壑如同被谁剥光了衣裳。处处片绿不存,连房檐上的枯草都被啃光。蝗虫充斥天地,俨然成了万物的主宰。既然它们把可吃的东西全都吃光了,村人们也就不害怕了。你们总不能吃人吧?呆若木鸡的人们这时终于清醒过来,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无用的。
村长孙耀文踩着没脚深的蝗虫,一路“噼噼剥剥”走着一路日爹日娘骂着,挨家挨户传达镇上的通知,号召男女老少都出来剿蝗,每灭二斗蝗可到镇上换一斗粮。一时间全村都加入了反扑队伍,青壮年叫“赵子龙队”,老头们叫“老黄忠队”,女人们叫“穆桂英队”,就连小孩儿都号称“小哪吒队”--人们或把荆条捆成把子,把鞋绑在棍头,两人一伙前打后拾;或将蝗堆扫进沟里,用泥土活活掩埋了,闷死以后再扒出来;或把蝗群赶到树上,就像夏天捋榆钱儿,边捋边朝布袋里装。有的将一条被单中间开口,口后缝上大布袋,左右各绑一树杆,两人举着迎着蝗云奔跑,绕村一圈儿扑到的蝗虫就能盛满一布袋。一天下来人人都能捕杀好几斗。他们操着铁锹、扫帚、棍棒,铲、拍、扫、擂。他们越打越愤怒,越愤怒越打。蝗虫啃草木充满了破坏的快乐,村民们打蝗虫充满了杀生的快乐,充满了报仇雪恨的快乐。但蝗虫是打不完的,人的力量却是有限的。死亡的蝗虫堆集在街道上,深可盈尺。被人的脚踩得格格唧唧响,黑汁四溅,腥臭扑鼻,令大多数人呕吐不止。
这场蝗灾给人们造成的伤害那么深刻,以致于有人索性给当时出生的孩子取名就叫“蚂蚱”,许多年以后人们问这孩子多大了,他爹一时记不起具体年纪时便说:“他是过蚂蚱那年出生的。”人们捕获的这些蝗虫最后并没有换回粮食。当蝗云过后他们去镇上换粮时,镇上也正在清除遍地死蝗虫。镇长说他也是转达县里的通知,要换也得等县里把粮给他以后,让他们将蝗虫拉回去耐心等待。结果没几天死蝗虫腐烂发臭,将整个村庄都渲染得臭不可闻,人们只得全部倒进粪坑沤了粪。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二天的夜里村里有个名叫五乱子的人在村头上点燃了一个柴草垛,烟柱冲天,与蝗虫相接;火光熊熊,蝗虫们纷纷坠落。村人们添柴加薪,增大着火势。柴草烧光了,就往里投木料,木料投完了,就卸下了家里的门板。为了与蝗虫斗争,他们的豁出一切。不求发善心,不求刘猛显神威,要保护老百姓的庄稼地,全靠我们自己。人们还把那些死蝗虫用铁锹铲进火里去,于是油烟滚滚,恶臭冲天,几个老人当场晕倒,并且再也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