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弃的女人

第第7节(2 / 2)

一连好几天雅克参与了这个天真的骗局。一大清早德-尼埃耶先生就动身去打猎,只回到家里吃晚餐,从来也没有带猎获物回家。这样过了整整一星期。加斯东的胆子大起来了,他写了一封长信给侯爵夫人,而且设法送到她的手上。这封信连拆也没有拆就退回来了。侯爵夫人的听差把信送回给他的时候天色快黑了。伯爵正在客厅里听他的妻子在钢琴上刺耳地弹奏埃罗尔德①的随想曲,突然间奔出客厅,向着侯爵夫人的家里飞快地跑去,像一个人飞去约会一样。他从熟悉的一个缺口跳进花园,慢慢地越过园中的径道,不时停下来一会,似乎想抑制一下突突的心跳声;走近古堡以后,他细细地倾听了一下周围的响声,认为底下人都在吃饭。他一直走到德-鲍赛昂夫人的房间,侯爵夫人从来不离开她的卧室,德-尼埃耶先生因此能够毫无声息地一直走到她卧室的门口。他在那里借着两支蜡烛的亮光,看见侯爵夫人面容消瘦,脸色苍白,坐在一张大沙发内,低着头,垂着双手,眼睛盯着一件她似乎看不见的东西。这是表现得最完整的一幅痛苦的形象。这个姿态里似乎隐藏着一个朦胧的希望。可是谁也不知道克莱尔-德-勃艮第是向着坟墓凝视呢,还是向过去凝视。也许德-尼埃耶先生的眼泪在黑暗里发光,也许他呼吸发出微弱的响声,也许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也许他的出现不能不产生一种感应现象,这种现象的习惯性的出现既是真正爱情的光荣,也是它的幸福和证明。德-鲍赛昂夫人慢慢地向着门回过头来,看见了她的旧日情人。于是德-尼埃耶先生向前走了几步。

“先生,你如果再向前走一步,”侯爵夫人变了脸色高声说,“我就从这窗口跳下去!”

她跳过去抓住窗户的长插销,把插销打开,一只脚伸出去踏在窗台上,手扶住阳台,头转过来向着加斯东。

“滚出去!滚出去!”她喊起来,“要不我就跳下去。”

听见这惊心动魂的喊声,又听见仆人们都骚动起来,德-尼埃耶先生就像一个坏蛋似的逃跑了。

回到家里以后,加斯东写了一封十分简短的信,叫他的随身侍仆拿出去送给德-鲍赛昂夫人,叮嘱他告诉侯爵夫人这是有关他的生死存亡的问题。信使走了以后,德-尼埃耶先生回到客厅里,发觉他的妻子还继续在那里刺耳地弹奏那支随想曲。他坐下来等待回音。一个钟头以后,随想曲弹完了,夫妻两人默默无言地相对着,各占据壁炉的一只角落,这时候随身侍仆从瓦莱卢瓦回来了,把信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他的主人。德-尼埃耶先生走过去一间连接客厅的私室里,拿了他的打猎回来放在那里的猪枪,自杀了。

这个突然的惨痛结局,虽然同年轻法兰西所有的习惯相反,却是十分自然的。

那些观察过或者亲身体验过一对男女的美满结合的人,可以完全理解这个自杀。一个女人不会在一天之内按照爱情的反复变化而成长起来,或者屈服下去。肉体的快乐像奇花异卉一样,需要精心的培养;只有时间和灵魂的协调能够揭示出这些乐趣的全部来源,而且能产生温柔、体贴的欢乐,我们对这些欢乐充满了迷信思想,并且认为赐给我们欢乐的心灵是生来就有的。这种令人赞美的情投意合,这种宗教信仰,这种在所爱的人身边能够感到特殊的或者过度的幸福的确切信念,就是长期恋爱能够持久地相互眷恋的部分秘密。在一位赋有女性特点的女人身边,爱情从来不是一种生活习惯:她的令人赞美的温情可以采取多种不同的形式,她既聪明又多情,在天然的能耐里可以加上许多人为的技巧,或者在人为的技巧里增添许多天然的成分,使得她无论在人们的面前或者在人们的记忆中,都具有无限权威。一切女人在她的身边都有逊色。只有害怕失去这么伟大、这么光辉的爱情,或者事实上已经失去了,我们才能认识这种爱情的全部价值。可是,一个男人认识这个价值以后又把这个爱情抛弃,而去缔结一个冷淡的婚姻;如果他希望有另一个女人身上获得同样的的幸福,而这个女人已经用埋葬在夫妻生活暗影里的某些事实证明他不可能再得到这些幸福;如果他的嘴唇上还沾着美妙爱情的甜味,而他又为着社会的一个假象而去致命地伤害了他的真正的妻子,那么他不是以死殉情,就必须具有为多情种子所憎恶的自私、冷酷的唯利主义哲学。

至于德-鲍赛昂夫人,她肯定不会相信她在九年之内给她的朋友大量倾注爱情之后,她的朋友竟会绝望到寻短见的地步。也许她认为只有她一个人在忍爱痛苦。何况她有充分的权利来描绘任何卑鄙可耻的爱情的分享,一个妻子为着社会的崇高利益可以容忍这种分享,一个情妇却憎恨这种勾当,因为她可以拿她的爱情的纯洁来证明她有道理。

一八三二年九月于昂古列姆。

郑永慧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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